君弦月微微一怔不再多言,若是换在从前,必然有一句“劳资牛逼你们跟着就行”要扔给北树,只是他没有多少记忆,失去了倨傲的资本也没了反驳的余地,任由北树继续按头授课。
在又一次戒断与发泄之后,汗津津的君弦月仰躺在书堆之间喃喃:“大哥,从前我这方面是不是总给你惹麻烦?”
北树敲了敲烟杆,腾出一只手去给他调了个姿势,又在各处要穴上轻缓按揉,君弦月眯起眼享受着,疲倦一点点渗透了出来,将他往梦境中一步步拉去。
果然。北树在心中冷笑,他连续三日去查探金针的情况,却发现那片皮肉微微肿起,又存在有滑移的现象,明显是被拔起来过不止一回。
战况在枫华谷胶着,中路情况也并不明朗,主力部队疲于调度,隐藏在恶人谷的暗桩发挥了更显著的作用,也让烟云的清扫进行得更为彻底。北树还是会把战况略做更改去询问君弦月,无论最终采纳与否,都会有些许不一样的想法融入战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君弦月的成长,即便他并不希望如此。
“北树,这情报用不得。”扯淡将羊皮卷合拢,揉着微微胀痛的眉心低声道,“每一次的成功都会损失一名卧底,而越是核心层越是难混进去,我们不能这么下去了。我认为烟云现在做的,就是用一份只有绝对心腹和某一嫌疑人士知道的情报来排查。”
“我们只剩两个卧底了,保一保吧。”
北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捏起羊皮卷扔进了一旁的火炉,无声地同意了扯淡的说法:“计划照常,苍苍带人主攻枫华谷,我带西北望在中路,情书和机动部队协防下路。”
他回住所时君弦月刚好发瘾,又哭又笑在书架间抽搐,北树兴致全无,只垂着眉坐在沙盘前静候药效过去。精疲力竭的君弦月和衣在书堆间睡去,额角汗湿了一片碎发,眉眼俱是不加掩饰的脆弱,他用指尖挑开衣襟,望着那两处勉强生好的窟窿,回忆着那里曾经鲜血淋漓的过往。
静谧持续到了后半夜,勉强睡回精力的君弦月从地板上爬起,抬头望见北树时还吓了一跳:“大哥怎么不掌灯?”
“你不是在睡么。”北树随口敷衍了一句,君弦月当然不会信他的话,真要照顾他的休息也不至于撇下他一个人睡地板,不过现在没什么反驳的必要。他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了?阵营战不顺利吗?”
“嗯……是这样。”北树歪了歪头,“现在恶人的兵力数量我们基本摸清楚了,只是分布始终不明确,所以最后选择除了据点帮会之外的部队自行选择心动指挥。”
“分布不明确……暗桩失效了?”君弦月皱着眉在北树身边坐下,锁链发
出清脆的碰撞声,听得武王城主的眸光微微一沉,“自行选择心动指挥?你之前有用过么?”
“那必然是没有的,让他们选指挥跟的话,怕是只有我西北望不嫌弃你个老是喷自己人的家伙了。”北树闷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脑,而君弦月紧追着问道,“那现在你的心动指挥是谁了?”
电光火石间,北树的手指微微一僵,从发丝间滑落至君弦月肩头捏了捏,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是苍苍。”
君弦月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嘴上委屈地抱怨起了北树的喜新厌旧:“你变了,你从前是最宠我的。”
“等你毒瘾戒断完了,照样陪你打进攻好吧。”北树起身把君弦月捞起来往床铺抱,“我们要连夜出发,今晚不能陪你睡了,这几日自己要控制好,药别断……留道题吧。”
“我的月将军,如果来**做了武王城主,会做些什么。”
不出意外,烟云主力偷袭黑龙,双方实力严重不对等加上人数欠缺,凤鸣堡与惊虬谷接连被拔,枫华谷恶人陈兵甚巨等待一场恶战,却不想中路被浩气主力一路打穿,扶风郡在一片欢呼声中立起了蔚蓝旗帜。
浩气盟险胜,而北树站在城墙之上,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烟云暗桩获取的情报,正是安排主力进攻黑龙沼,这是正确的,也是浩气盟本不该知道的。若浩气盟予以准备,就会有剩下一个暗桩被拔除,若是浩气盟视而不见,就是据点被夺攻防落败。而北树告诉君弦月,西北望会全军跟苍苍重兵进攻枫华谷,烟云对此进行了相关调度以对抗,让中路被放空,来不及支援。
若是西北望内的叛徒提供的情报,烟云会去防的是中路。
君弦月。
演得真好啊。
他推掉了战后总结,随便扯了个爱信不信的理由打道回府,站在居所楼下调整了许久心绪,一抬头便望见君弦月推开窗去掏鸟窝。他蓦然失笑,为这般简单却实用的联络手段,君弦月扫见了他的身影,缩回手朝他挥了挥:“大哥你怎么才回来,这几天没肉吃我都想搞个鸟蛋自己煮了。”
“怪我,怪我克扣了君盟主口粮。”北树仰着头笑道。
“大哥你看你这话说的……”君弦月打趣的话编到一半忽然失语,为那个许久未闻但依然刻骨铭心的称呼。北树喊了一个失忆的君弦月将近半年的“北月”,仿佛曾经的“君弦月”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脑海中,在粉饰的太平中把过往一笔勾销。
而如今他亲手撕破了这份太平。
君弦月合上眼,再睁开时的目光冰冷如昆仑积雪。他垂眸笑着,只是笑意浮于表面,假得一目了然:“也好,今天总不需要喝那让人发疯的药了。”
空落了半载的监牢重新被打开,惨叫震落了几许灰尘,君弦月被锁链束缚,长鞭落下来时火辣的蛰痛逼他拿出了一等一的自制力,伤痕间争先恐后涌出来的鲜血甚至溅到了北树的手指,然而他清楚这个抗刑反应不过是单纯的疼,没有畏惧没有求饶。
北树扯下了君弦月的亵裤。
很痛,夹着羞耻感痛得恨不能一死了之。有湿意从肩头布料一点点弥漫,北树掰过君弦月的脸,看着泪水从紧闭的双眼爬遍脸颊滑过下颌,只是里面没有北树想要的情绪。
君弦月,你为什么不悔。
红白混合的**顺着二人连接的地方淌落,君弦月呼吸不畅,在冬月的寒冷中咳出了一片白雾,长期的药物拖垮了他的身子,使得寒流顺利入侵至今。北树重新穿戴整齐,他扯下披风将君弦月裹起,然后松开了锁链。
镣铐脱离皮肤时甚至留下了一片明显的白印,君弦月惊愕地抬头望向北树,却
被桎梏在怀中一路带离监牢带出通道,按在了冷风呼啸的长廊:
“君弦月你看着!”
他抬起头,触目是披霜的荒凉,凯旋的鼓声阵阵在响。
“三八线外,每一寸山河都染过不止一寸的血,每一处战场都埋过不止一遭的人!每一次对冲牺牲的士兵,都是浩气盟的兄弟,是亲人殷切在盼的征人!”
有雨淅沥沥,浇在天地间的浑浊间,飘在君弦月温度渐失的脸颊上。
“我知道你想当武王城主,但是你还不够。浩气盟的将军必须骁勇善战看淡生死,但浩气盟的武王城主还承担着兴衰之责,得人心且不负人心。打胜仗不是目的,只是海晏河清浩气长存的必要里程碑。”
忠魂裹在马革中葬在战场,被淋湿的白幡将天际割裂,浓浓夜色逐渐阻隔了视线。
“君弦月,你告诉我,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
狼狈不堪的青年轻轻地笑了起来,他跪坐在风口咳嗽不止,嗓音沙哑音调轻飘,说出的话语让北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我想要凛风堡。
因为情报错误失战略要道,君弦月与烟云的合作灰飞烟灭,而作为牵线人的墨军旧部联络了散在各地的老人,从武王城救回了自家的将军。
被药物摧残与酷刑折磨的君弦月安养了几日,他用一个月时间重复了同一件事,将浩气盟内对传统观念有所质疑的士兵策反,然后领着泱泱百余人走过三生路,在王遗风面前立誓入谷。
北树曾经教过君弦月很多,他教君弦月敢打敢冲,也教君弦月心系苍生。他教会了君弦月如何锐不可当,也教会了君弦月如何收敛情绪。
昔日的逐鹿坪督军战功赫赫,王遗风自然有所耳闻,恶人谷不差庇护这一位叛徒,只要他自己能忍受非议与落差,一席地还是不难有的。君弦月收敛了脾性,在恶人谷中厉兵秣马,与烟云和平共处,示好几番被拒也不见恼怒,丝毫不见曾经的桀骜模样。
然而战火已经烧至昆仑,三路浩气倾力进攻,烟云众叛亲离孤军奋战。君弦月坐在恶人谷的永不受苦碑上擦拭着盾刀,目送狼狈的信使跑过三生路奔向烈风集,将凛风堡陷落的消息递与王遗风。
而在千里之外,北树踩着凛风堡房顶压着震天欢呼冷声下令:“关城门。”
众人的狂喜之色尚未退去,只有少数西北望副将收敛了情绪小跑着照办了他的指令,将已经投降的烟云众困在凛风堡中央。狂欢的动静逐渐消失,北树的声音如尖刀般掠过每一个降兵的心头。
“浩气盟,屠城。”
“谷主!谷主!!!”传信使踉跄着跪在王遗风案前,颤抖着报出了凛风堡封门前他最后收到的消息,“浩气盟封锁凛风堡,要屠烟云全军!!!”
“失势的凛风堡主,会有如此下场也不奇怪。”王遗风并未意外,“何况武王城的那一位,说不好还惦记着旧友的利益。”
传信使听明白了:“谷主不担心……?”
“我能担心什么。”王遗风把新的委任状推了过去,“真要论心狠的程度,这位新任凛风堡主是不会输的。”
天光乍破,君弦月站在十几个时辰前北树下令屠城的位置拍开封泥,浇了半坛给屋檐新落的白雪。
北树,我不悔与你为敌,但我谢你送我一场新生,也谢你曾与我相爱。
他席地而坐,忽然发现酒水化开的积雪下隐约有字,却是一句盾刀划刻下的话语。
——恭喜君谷主得偿所愿。
君弦月在刺骨寒风中坐了半个时辰,久未犯过的毛病重蹈覆辙,他捂着口鼻咳得撕心裂肺,
零星的泪水落在腿上,晕出了些不甚明显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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