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是什么?”库洛洛反问。
他的平静让我觉得他应该就是那种命很硬的人,完全不怕这些。而且说来也奇怪,明明命令我挥刀收割人命的就是他,我却没有办法对他产生恐惧、至少疏离的感情。
连杀人后的心理阴影这种事,都可以和他说。
库洛洛也果然没有责备我。他很平和的口吻对我道,“也许我们哪天死了,就是报应。”
“不,与其说报应,不如说是自然。我们杀别人,和别人杀我们,都是这世间的常态,没有什么稀奇。”他说这话的口吻像个哲学家,我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
“杀别人的时候不必有负担,轮到自己被杀的时候也不必有怨恨,生老病死和弱肉强食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没有所谓的命运,只有每个人能不能有力量把握住自己的生命——这样想会不会好些?”
我怔怔地听进去,缓缓道,“可是,我大概做不到。自己被杀的时候、亲人朋友被杀的时候,怎么能没有怨恨?”
我看进他眼底,仿佛从肺腑里掏出来的话语,“那一定是恨不得将人挫骨扬灰的怨恨哪。”
就算化成鬼也不会放过的……这样的想法,岂不是恐惧的根源?
“我能这么想,殊不知别人也这么想。”
做了坏事,哪能就拍拍当自己两手干净呢?
“那就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库洛洛不假思索道,“变得足够强大,无论是鬼怪还是复仇者,到那时就都不必害怕。”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我情不自禁问,“就不能不做……”我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你心里知道的。”库洛洛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温和。
“如果有人杀到你面前,你一定会反击。反击着杀的人多了,就明白不如主动出击。主动杀的人多了,渐渐地,就忘了自己防卫的初衷,变得所有人都可以杀掉。”
我听着不寒而栗,心中冻结成冰。
“可是,只杀掉有威胁的人不成么?!”我激动地问。
“当然可以。”库洛洛的黑眸探究地看了我半晌。
“抱歉,莉迪亚。”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懊恼,“是不是我之前让你杀掉的人给你压力了?我应该等你慢慢适应的,不该一上来就带你去杀无关紧要的人。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苍白地反驳,一股子眼泪漫上来,在眼眶中微微地摇晃着。
“我和你说过,你可以和我说任何事。做任何事,我都会帮你。”
库洛洛的手伸过来,把我冰凉的十指拢进手心,眼底带着真切的温柔——那种不知道该怎么让我相信的,愿意把心都掏出来的赤诚。
“你、我……”
“如果你不想弄脏手,也可以一直躲在基地里。”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在很认真地建议,“像之前那样,每天看看漫画、打打游戏,用言灵做一些动动嘴皮子的工作,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会保护你的。”他轻轻地道,又觉得不够一般加重了语气重复一遍,“我会保护你的。小时候做不到的事,我现在可以做到了。”
眼泪不自觉地涌动,我震撼于他平静语气背后的力度——那些小时候做不到的事,他现在可以做到了。
这背后又隐藏了多少不曾浮出水面的决心、痛恨、辛苦,和忍耐?
现在可以做到了,那以前那些不能做到的日子呢,他、他们、我们!又是怎么度过的?
心像被狠狠地拧了一下那般疼了起来。
“库洛洛……”
我隔着模糊视野,几乎要把他刻进去地看着他,泪水奔涌而出。那一刻,说不清心中的酸涩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那些被遗忘的过去,是来自现在的自己还是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安静沉睡在记忆中的自己。
“我没和你说过,我希望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那也是我的愿望。”
库洛洛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的眼睛看进我的灵魂深处,带着怀念和忧伤和温柔的坚定,平静的语气说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明明流着眼泪,我的内心却从未有一次像此时这般平静。同样用平常的语气,我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他说:
“我希望库洛洛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顾忌任何人,一直都很开心、快乐。”
我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分成了两半。
有一半灵魂站在内心深处望着外面,短暂地支配了我的声音、我的情感,说出了这番我毫无印象,却又像是刻在了心底的话语,仿佛我在很久很久的以前,就曾经这般说过。
我看到库洛洛眼中有晶莹的亮光闪过。
“不管了,我要赖在这里!”
没等我收好情绪,库洛洛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是彻底失常了!
——他突然向前一扑,趴在我的床上,像个小孩子那样,伸展手臂任性地道,“我就要睡在这里了!”
“诶、库洛洛?”我脸上还含笑带泪,气结又懵逼。
“不是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我要和莉迪亚一起睡!”他嘀嘀咕咕念念有词,还残留着一点婴儿肥的脸颊都鼓了起来。“没有莉迪亚根本睡不着,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
我惊讶,又无法忽视那一点点解释不清的心疼,软弱道:“但是你是男孩子啊,我们不能一起睡的。”
我下意识地绕过了自己的意愿,明明这时候只要断然拒绝说“我不同意、绝对不行”就可以了。
库洛洛转过头来,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让他的脸上带着近乎无辜的孩子气。他用那样的一张脸说服我道,“明明你也很怕吧。有我在就不会做噩梦了。”
“但是、但是……”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笨嘴拙舌。
库洛洛又翻身爬起来,动作娴熟又麻利地凑上来抱住我。“看,你根本不排斥我的接触。和我一起睡,莉迪亚,我绝对不会做别的事情,别再瞎担心了。”
“我、我……”
我被他按着头埋进漆黑又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妥帖的温度,像回到了母亲子宫里一般暖洋洋的安逸。这些都骗不了人——我从不是个习惯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人啊。
“什么都不用想,你只要抓住任何你想要的。”他抱着我小声道,声音让胸膛隐隐震动,伴随着怦然有力的心跳。
真舒服啊,好想这样软弱下去。
“你是魔鬼吗?”我埋首在他怀里,绝望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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