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一时间,仲意带着专案组同仁大步流星走上三楼,推门而入冲众人亮出证件:“我是监察委J省专案组负责人仲意,请各位配合,全部回到会议室,坐在原地不要大声喧哗,禁用手机……”仲意的话说得平稳洪亮,他转头看了一圈会议室,眉头微微蹙紧:“卢副省长呢?”。
省政府蒋秘书显然被这一阵仗吓住了,手脚有些麻木地站近了些,略带结巴地说:“这会儿正会议休息时间,卢……卢副省长说……说去洗手间了。”
仲意眼睛瞥了一眼会议室外,大楼外随风而动的大槐树撑满走廊内窗框的视野,沙沙的树叶互相摩擦,瞬间的寂静仿佛灰蓝穹顶下一根带刺的针,仲意闷吼一声:“不好!”继而带着人拔腿追出会议室。
台下一片哗然。
黑逡逡的人头躁动地交头接耳,原本严肃的会议室仿佛瞬间变成了焦躁的热锅,每个人都在揣测着自己的命运。
区政府十几公里外的“工QS(1995)03”地块。
王新阳正戴着橘黄色工地安全帽坐在一座水泥包堆上,手中的面包歪出一角在包装袋外就快掉在污水滩中他却浑然不知。王新阳身边站着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两人头凑在一起正研究着手中的图纸。
这块地的开工进程在陆知遥的默许下拖滞不前,承包的工程队在这里耗一天就少一天口粮,已经拉去开工别的项目,陆知遥不勉强也不阻止,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块写满问号和惊叹号的多事之地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不再属于自己。
陆知遥慢慢从身后靠近王新阳,轻手轻脚将一个绫波丽钥匙扣自上而下晃荡到他眼前。王新阳同学推了下眼镜,以肉眼可见的肌肉变化速度秒变花痴脸,顺着陆知遥左右晃动的手,饥渴的眼睛硬生生盯成了斗鸡。
他
一把抓下钥匙扣站了起来,朝着女神胸部亲了又亲,转头看着陆知遥:“遥哥!怎么是你!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陆知遥揉了揉鼻梁,无奈地推了下护目镜:“王总亲自监工,我怎么好意思空手来,怎么样,女神能给你续命两个月吧?”
“瞧您说的!您亲自来观摩我两分钟,起码续命一整年。”王新阳把钥匙扣捂在胸口傻愣愣笑着。
陆知遥看了一眼王新阳身边的年轻男人,拍了下他肩膀:“小圣,好久不见。”
吴俊言一脸腼腆:“陆总,好久不见,挺长时间没给陆总洗头了。”
陆知遥一下差点没咬碎舌头,瞥眼看了下许久冒火的眼神,示意吴俊言赶紧别说了。
王新阳偏头看了一眼陆知遥身后站着的许久、赵毅和钱小丁,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抬头问:“陆总是来问我那事的?”
五人踱步来到落英河边。
落英河,自西北往东贯穿轻水城北郊区的一条宽阔河道。相传旧时,沿河曾有多片桃花林,因照应了《桃花源记》中“忽逢桃花林,……落英缤纷。”的世外美景而得名。每年春汛期间,河中都会铺满淡粉色花瓣,随着起伏的春风绵延河道十几公里,置身其间只能让人想到“心动”二字,这条河边也曾是恋人告白胜地。
但随着轻水后来的改变,河道污染使桃花林已经只剩稀稀零零的几颗桃花树,景观灯死寂一般在黑夜的河道两岸亮着,每年四月的绽放都抵不过城市雾霾和尾气的笼罩,取而代之的是轻水县遍地的棚户及河北岸高污染低附加值的工业区,再粉嫩的颜色也在时光中渐渐暗淡。
“我们这块地毗邻落英河,处于落英河的一个弯道处,落英河过完这个弯道就一路往东而去。”王新阳摊开地形图,指着河道示意:“您看这儿。这块地二十多年前是伍州最大的造纸厂——富鼎造纸的旧址,富鼎的污水就从这里排放入落英河,伍州从春季开始冬夏季风转换,盛行风向为东南风,约占三分之一;夏季东南风的频率占五分之二以上,一年中东南风的频率非常高,而在这块地的北面到西北面,隔河不足百米就是轻水区当时最大的棚户区白梨下塘,这还是改建后的地图信息,最早的棚户区沿河更近,离污水区也更近。”
许久接过地图看了看:“一般来说污水处理的恶臭浓度随扩散距离的增大而衰弱,100米外逐渐减弱,距离300米以上才能算基本无影响,而这个居民区离这个厂加上百米不到的河道也不超过300米,污水的恶臭对居民一定有影响,尤其是夏季。”
“不止这些。你们看这儿——”吴俊言接过话题,将手指点在一个叫“二水厂”的地方:“落英河流经轻水县城区段时水体速度变低,水体自净能力减弱,而当时二水厂的取水口就在富鼎排污口下游约3公里处,当年的二水厂主供区域就是白梨下塘及周边的几个居民区,且不说富鼎当时的污水处理技术有没有达标,如果遇到处理超负荷污水溢流甚至排污事故,这个影响是灾难性的——当然现在的富鼎厂址应该没有问题了,很多年前轻水自来水的取水口已经改从水库取而不再在落英河了。”
陆知遥当时派王新阳过来调查富鼎原址污染问题时,忽然想到了吴俊言是学环境方面专业的,便把他从南柯一梦接了出来,在王新阳的公司里安排了一个职务,一起派来轻水调查这件事,现在看来,吴俊言在南柯真是浪费人才了。
王新阳待小吴说完,推了推宅男标配——黑框小眼镜儿,像期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端正地面朝陆知遥站着,眼巴巴地望着他。钱小丁把王新阳往后拉了一把,一副“呀喂你哪位别打扰他思考!陆总是我家陆总别跟我抢,老子才是专宠第一秘书”的眼神瞅着王新阳。
陆老师并没有心情回应王同学,神情凝重地摩挲着下巴蹲在河岸边遥望对岸,冲许久回头问:“哥,白梨下塘是不是就是你们查到的李肖住处。”
许久环抱双臂站着,挺直的背脊在河边舒凉的春风中显得这段时间瘦了许多,深蓝色硬阔的衬衫领子有意无意地摩着下巴上的胡渣,他陷入沉思般沉默着。
赵毅踢了一脚石子入河里,替许久回答:“没错,秦国浩生前和李肖,李辛夷都住在那里。”
许久转头向赵毅确认:“秦国浩是肝癌去世的对吗?——水污染带来的疾病包括肝炎,胆结石,肾结石,甚至肝癌,胃癌。或许,秦国浩的死跟当年的富鼎污水有关?如果是这样,那受到影响的就应该不止是秦国浩一个人。”
陆知遥站了起来,死死盯着他,似乎明白了许久的言外之意。
许久:“据仲意说,当年这块地环保指标不合格,报告被施华林做了手脚,富鼎撤出后,转手被当时是国土局局长的卢荃无偿划拨给了远宏,应该是希望用新建的地产项目掩盖土地重金属超标问题,进一步掩盖富鼎污水处理问题。假设秦国浩的病因是水污染问题,而李肖又掌握了这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情报,会不会秦国浩曾经调查过这块地,得知了污染问题,资料留给了李肖,那秦国浩很可能是——”
“当年举报卢荃的人!”陆知遥利落地接道:“但他为什么无缘无故调查起这块地呢?生病了的人还有心思做这些事吗?”
“两个原因——一是很可能当时棚户区里有很多相似病患,而他病情较重,他对整片区的水质问题起了疑心。第二就是,他也是万源集资项目的购买者,生病后可能想把集资款取回来,但钱可能已经投入了项目拿不回来,秦国浩就想调查究竟是什么项目,顺藤摸瓜查到了这块地,继而因为富鼎污染问题跟自己的病联系上了关联,后来还查到了卢荃为了掩盖污染而违规划地,最后就举报他而导致了后来的审查!”许久说完转而望向赵毅:“还记得李肖在源泉公司偷走的东西吗?”
赵毅眉头倏然一紧:“没错!当时少了的那份协议,也许是秦国浩的投资协议,李肖偷走它,很有可能是当时想防止我们通过秦国浩这个名字查到李肖就是梅姨的儿子!”
许久迅速摸出电话接通轻水区局:“通知区局各组和下辖派出所,到白梨下塘和周边几个地区排摸富鼎迁址前所有疑似水污染病患案例,有多少查多少!”
许久刚挂完,手机里又冒出仲意的电话。
同一时间,赵毅电话也响了,是市局接警处转来的。
接完电话。
许久蹙紧眉头看向赵毅:“仲意去区政府要带走卢荃的前几分钟,卢荃逃走了。”
赵毅点头:“监控摄像拍到一个疑似李肖的人带走了卢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