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不能被教育暴力。”沈清濯站在槐树下,一手托着条暴躁龙崽,一手托着块琵琶碎片,“小曲儿不爱听,血腥残暴的场面你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龙崽子哼哼,埋头指间磨角。
沈清濯不搭理它,低头看琵琶碎片。
这是他方才趁乱在声声脚边捡的,巴掌大的碎片浸满了热血,又在漫长岁月里无声凉透,红褐斑驳,已经看不清原本样貌。
至于为什么能在梦境里取出实物……那大概是因为,绯衣残魂就依附在这块碎片上吧。
“找到你的琵琶了。”沈清濯对残魂道,“歇一歇吧,明天就结束了。”
绯衣残魂的眼神似乎落在了琵琶碎片上。它呆望了片刻,向来空虚涣散的眼底忽然涌出极大的哀恸,眼角那颗泪痣宛如滴落的血泪。
沈清濯轻轻抬手,残魂便化作一道绯色轻烟,融到碎片里,渐渐变幻出一把琵琶的模样。
“好了。”沈清濯摸摸龙脑壳,温和道,“我们该回去沐浴洗漱喝牛奶、然后准备睡觉了。”
……
翌日十点,杂货铺一开门,便迎来了昨天想买琵琶的年轻人。
他手里握着昨天沈清濯送他的小玉莲,站在门边,眼下有重重的乌青,神情有些恍惚,像是一夜没睡好。
沈清濯给他斟了杯热茶,他不待吹凉便一气饮尽,被烫得皱起秀眉的同时也舒了口气。
“我做了一晚上的梦。好像一直在弹琵琶……一会在喧闹的阁楼里,一会在清冷的亭子里,啊,最后好像还去了个宫殿。” 他放下茶盏,揉了揉眉心,清秀眉目间全是困惑,“怎么也醒不了。后来闻到了这玉莲的清香才乍然惊醒的。”
年轻人大概也知道自己今天的仪容很糟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今天的我看起来有些失礼。”他将玉莲放在案几上推到沈清濯面前,“这个物件看起来很珍贵,还是还给你吧。”
沈清濯没接,也没让他收起来,只淡淡道“只是一个邀请函而已。过了今日,也没什么用了。”
年轻人没听明白,茫然地眨了眨呀,看着沈清濯笑而不语,起身从柜台后捧出来一只木匣。
这木匣不大不小,看起来刚好能装下一张琵琶。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情绪漫上心头,年轻人的心忽然提了起来,看见木匣被放到自己面前,手抬起,五指弯了弯,又缩了回来,竟有些不敢打开。
沈清濯替他掀起了木匣盖子,一把紫檀为背,蚕丝作弦的木琵琶便出现在他面前。
年轻人久久凝视着琵琶,似是呆住了。
沈清濯屈指轻叩案几。
年轻人乍然回神,面上有些奇异,他道“我昨晚一直在做弹琵琶的梦,梦里那把琵琶……和这个好像。”
沈清濯心道,这何止是好像,简直是一模一样,不,这本就是同一把。他道“将这把琵琶带走吧。”
年轻人已经抱起了琵琶,珍惜地拂过琴弦,手指轻拨。熟悉的琵琶声响起,他不自觉露出温柔的微笑“好。”
他正准备掏出钱包,沈清濯道“琵琶本就是你的,不需要钱。”
年轻人不解,但良好教养使他做不出买东西不付钱的事情,他正要开口,沈清濯摇了摇头,止住了他想说的话“若你一定要付报酬,那就在这儿弹一首琵琶曲吧。”
年轻人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报酬,尽管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样大方的店主?这样子做生意不会亏本吗?
他调好了弦,问沈清濯想听什么,沈清濯道了声“随意”,他便微微闭了眼,十只微张
,按在弦上。
轻拢慢捻抹复挑,是与生俱来的熟稔。
声若珍珠落玉盘,时而如私语,时而如急雨。
忽然他指尖一按一勾,铮然一声,原本的欢快温和的调子乍然转换,取而代之的是沉重肃杀又带着悲怆的低音。
一声。是折柳以赠千里送行,问君何时回。
两声。是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旧诺终难遂。
三声。是寒风怆然魂归故里,往事无可追。
他弹了一首《归故里》。
这首欠了彼此漫长岁月的琵琶曲,终于在这样奇特的情况下被弹奏出来,结束了一场执念。
弦颤不止,余音绕梁,仿佛琵琶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