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办公室时已经有一名男子在里面了,海德里希正在审阅他递交的报告。
“做的很好,我会很快按照这份材料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他将报告放到一边,同时注意到了门边的青年。
“舒伦堡!”
他高兴地朝他招呼道, “过来,这是瑙约克斯,刚从捷克回来,以后将和您一同工作。”
然而就在那个男子转过身来的刹那,舒伦堡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眼前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那一个瞬间他的脑中飞速地掠过了无数种猜想和可能,忽的,仿佛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嘴巴微微张了张,眼里露出震惊的神色。
“幸会,虽然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
男子的眼中带着隐秘而莫测的笑意,主动朝他伸出了手。震惊的神情只存在了片刻,青年的面容转瞬恢复平和,数年的官场历练,无论是谁都有了足够的定力。他冷静地与他握了手,望着他踏出办公室,接着立刻从案上拿起了材料。果然不出他所料,开头的内容完全是他之前的总结,对方在将他的备份收走后照抄了一份。他继续往后翻,还看到了所有成员的家庭和住址信息,就连他们的日常职责和相互接洽的方式都被十分清楚地记录在册。
“......他在告发你之后受到了组织的信任,成为了新的成员,为我们获取了后续的资料。就目前的信息所知,除了他们是共党以外,目前同时收到捷克和苏联的支持。”
上方传来海德里希的声音。
“您派了两个人,”青年最终用笃定的语气下了结论,将报告放回案上,“可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没告诉他。”
海德里希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我不能把注下在一支股上,这是一场公平的竞争。”
“事情很简单,他发现了你的身份,并且用了一些‘自己的办法’,实际上我并不关心我的下属为了完成任务会采取怎样的手段,你的反侦察能力还需要加强,希望你能把这次失败当做一次教训。”
他不耐烦地教训道,接着敷衍地询问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然后就将他遣退了。
舒伦堡走出海德里希办公室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愤慨,对这种手段十分厌恶。他在过廊楼梯的拐角处碰到了还逗留在那儿的瑙约克斯,对方邀请他出去喝一杯。青年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转念一想事情已经这样,他倒是想要知道对方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于是便答应了下来。他们开车出了大楼,在经过阿尔布雷希特王子街时,青年忍不住望向窗外一排大大小小的酒吧。
“那里的酒吧几乎都有监听设备,海德里希曾禁止他手下的军人和国社党员去那里。”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瑙约克斯说道。他们最终来到诺恩街角的一家小店,瑙约克斯显然原来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就被引到一处僻静的雅座。
“我上次来这里时还是一年前。”
男子刚坐下来就对他说道, “整整一年,我都在边境线上奔波,弄砸了两个任务,差点把命丢在那里,我应该抽时间立份遗嘱的。”
“我将很乐意为您做公证。”
听了这话,男子不由笑了一下。
“我都忘记您是个律师了。”
接着,他那狡黠的眼帘低垂了下来,面容上闪过犹疑的神色,连声音也变得肃穆了。
“我为我那天的无礼向您道歉,并请求您的谅解
。”
“我有选择吗?”
青年翻了下眼皮,正在这时酒吧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了白兰地,又在桌上摆了两个杯子。瑙约克斯拿过酒瓶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我无意与您作对,所以在报告上将此次事件描述为由你我合作完成。”
“这真是个绝妙的羞辱。”
舒伦堡接过杯子,放在手里摇晃着。
“我向您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的本意。”
舒伦堡没有说话,他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最终说:
“但是,我的确有件事情要问您。”
“海德里希事先告诉了您关于我的事情吗?”
男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像是感到为难一般皱起了眉头,手指不安地敲着桌面,蓦然抬眼问道:
“如果我告诉您真相,您能在心里放下芥蒂吗?”
“可以考虑。”
“是的。”
瑙约克斯往后一靠,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将您的信息告诉了我,并且这个计划也是他想出来的。”
他略微迟疑了一瞬,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包括您的住址。”
舒伦堡没有说话,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拿起杯子,将里面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谢谢。”
他站起身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与您合作很愉快。”
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凯特已经入睡,橱柜里有一些夜宵,然而他并没有胃口,简单洗漱之后就回了卧室,小心翼翼地挨着妻子躺下来。
他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醒了,外面已是黎明,他习惯性地来到洗手池的镜子前开始剃须,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念头蓦然缓缓浮上他的心头:也许海德里希根本不介意让他知道真相,他要的只是让他们从心底感受到他无时不在的掌控与压制,毫无疑问,他对自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位置十分满意。他突然不可抑制地开始联想海德里希在将他的一切信息透露给别人时的模样,他的计划,他的住址,他的相貌,和他的一切微小的习性。
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这个二十五岁的青年第一次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缓慢地苏醒了,如果海德里希想要在自己的水域里将他的手下都培养成白鲸级的混蛋,那么他将得到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只。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