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痛呼一声，难以置信地回头，“你……”
那人摘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含笑的少年脸庞。
“人有三相——外相，心相，魂相。世人皆注重外相，却总是容易忽视自己的心相。”
少年微笑道：“但外相总是具有欺骗性的，所以——永远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杀手瞪大了眼瞳，整个世界在他的眼睛里急速变幻，他看到了少年的笑脸，可下一瞬间——这张笑脸突然变了，变成了自己同伴死不瞑目的、惨白而破碎的脸庞！
几声惨叫声响起，最后一名杀手在将自己的同伴全部杀干净了之后，将手上的刀刃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没人知道他死之前到底看见了什么，他就像突然发了疯一般将屠刀挥向了自己的同伴，甚至最后还挥向了自己。
整个刺杀过程非常短暂，短暂到远处高楼上观望着的两人尚未来得及放心，表情就已经转变成了震惊。
“幻术师……”
建章营的首领赵康瞪大了眼瞳：“那名少年，居然是一名幻术师！”
“幻术师？”青儿不解。
“绝不会有错……”赵康声音颤抖：“五年前，我曾奉命带队前去刺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骨琴魔’骨双笙，她就是一名幻术师，曾利用琴声让我和我的手下们陷入幻境之中无法脱身。而等我们恢复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一直厮杀着的，其实都是我们自己人……”
“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赵康摇头，似乎很不愿意去回想那段记忆，只低声说：“你不明白的，青儿姑娘。幻术不是靠修炼就能习得的技艺，那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人可破解，也没有人能逃脱！”
青儿脸色变了，满脑子都是无法摆脱的疑问和恐惧。而赵康对她鞠了一躬，沉声说道：“我不知道那少年是如何得罪了青儿姑娘，但你若真的想要铲除他，那需要找上的不是我们建章营，而是净魔司。对于他们来说，幻术师等同于魔族，都是不得不铲除的世间异己。而这世上也唯有掌握着神术的猎魔者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了。但很可惜的是，如今在这皇宫之内，你似乎已经无人可找……”
……
……
少年是一名诡谲而强大的幻术师。
这样的事实令青儿感到震撼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后悔。
赵康对她说，她应该去找净魔司来帮助他铲除作为幻术师的少年，但谁都知道大燕国净魔司这个部门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被废除掉了。她所知道的最后一名猎魔者、同时也是一代传奇宦官高詹也早在她进宫之前就被一世外高人于千里之外飞剑斩杀。她又该去哪里找人来帮自己呢？
皇宫藏书阁里倒是还留存着很多关于魔族和净魔司的典籍和资料，但资料里记载着的那些事件也大多都发生在百年以前，那是因为随着秦帝国始皇帝赢无双在巨鹿原击败了魔君离殇，那之后大陆上就很少再有魔族出现了，直至近些年完全没了踪影，于是很自然的——净魔司这个部门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也就是说，如今的她，已然拿少年毫无手段，也没人能够帮她完成这份幼稚的报复、了结这场错误的仇怨。
她不该去招惹他们、去刁难这样一个身份神秘且天赋异禀的小道士。
即使太后殿下人在宫中时，也没有下令要赶他们离去，甚至还选择了出宫去主动躲避。
即便她的身份再怎样高贵，外面世界也依然存在着她所不知道的天地、存在着她不能招惹的奇人。
她错了，错得很离谱。
好在她是个聪明人，至少她自己是如此认为的。所以，她不能一错再错。相反，她要尽力去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误，哪怕代价是要她放弃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月光下，青衣的少女缓缓朝少年们走去。
四名建章营杀手的尸体就横陈在少年们的脚下，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少女缓缓站定。
黑衣的少年拿那双赤红色的蛇瞳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此时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冷杀意。
而白衣少年却依然一脸淡淡的笑容，似乎任何事情、任何情景都无法改变他平和的心境，亦无法改变他亲和的态度。
“我错了。”青儿埋着头，极轻极轻地说。
“青儿姑娘这是何意？”林白初偏头，不解问道。
“我不该私自赶你们离去，我不该称呼你为……瘸子，我不该故意刁难你们，我更不该派人来刺杀你们。”青儿说。
“对不起！”她忽然一下子跪了下来，语气哽咽，楚楚可怜：“我从未犯下过这样的错误，我不能犯下这样的错误！若是让太后殿下知道了这件事情，她、她会派人杀了我的！”
“嗯。”林白初点了点头，“我接受青儿姑娘的道歉。那你希望我如何做呢？”
“我希望你能离开皇宫。”
“我说过，在见到太后殿下之前，我不能离开。”
青儿犹豫了片刻，然后说：“太后殿下现如今人在虞城山，我可以想法子带你们去偷偷见她。”
林白初笑了：“青儿姑娘应该还有别的请求才对吧？”
青儿点头：“我希望你在见到太后殿下之后，能向她隐瞒今夜的这件事情，也顺便隐瞒之前我刁难你们的所有事情。”
“你是要我打碎了牙往肚里吞，然后默默忍受这些日子以来你为我们所带来的这些责难吗？青儿姑娘，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大度了一些吧。”
青儿一愣。
“在我和我弟弟下山之前，师父曾经对我们说过这样一句话——世间有三苦，一苦苦自己，二苦苦他人，三苦苦上天。上天之苦无可奈何，是为生死离别。他人之苦不可避免，是为爱恨情仇。唯有己身之苦有法可解，是为道法所在。”
他笑了笑，目光明亮如同天上星辰，缓缓说道：“我和我弟弟都修的是大同道，大同道讲究的是化解苦难，但却不代表着要忍受苦难。换句话说，我所追求的是让世间一切苦难都有理可依有根可溯。冤有头债有主，我若受苦，必要人还！”
青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少年身上多了某种难言的气质，大概是因为那句“我若受苦必要人还”太过响亮的缘故，这一刻他不再像个十四岁出头的、礼貌谦逊的少年，反而像个手握天下的、自负霸道的帝王。
她艰难问道：“那你想要我怎样还？”
“很简单。”林白初说：“先从你此时能够偿还的地方做起。我和我弟弟都已经在这里风吹日晒十三天了，也断食四天了。我们需要一间上好的厢房，一顿丰盛的饭菜。还有，我需要书，很多书。”
“……”青儿再度傻眼，之前当少年说出那段霸道无比的话语之时，她还担心他会要自己做出怎样可怕的补偿，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提出的要求居然会如此简单而直白！
只能说，她确实很不能理解林白初的逻辑，任何方面都理解不能。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如今她没有拒绝的条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很好。”林白初眯眼，笑着对她说：“在天亮之前，派人来清理一下这些尸体吧。你若想要让我替你向太后殿下保守今夜的秘密，那接下来需要偿还的苦债，还有很多很多……”